光滑的石板路,從村口一直通到學堂。
學堂門口的烏桕,春天發芽,秋天染色;清清的溪流,繞過學堂,東流去。
有風,從遠方吹來,夾雜著泥土的芬芳,有時候是豬牛羊糞的味道……
作為70後的我們,對村裏的學堂,有太多美好的印象。
可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,就變成了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寫的段落:“連那最末次的相見也已經隔了七八年,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 ;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。”
時隔二十多年,再回故鄉,走一走曾經的上學路,發現樂園不見了,故鄉也回不去了。
01
學校還在,只是野草蔓延。
我家在湘南的羅霄山脈腹地,村莊在半山腰,學校在山窩裏。
上世紀七八十年代,每個村都有小學。幾個村之中,就有完小,接納五六年級的學生。一個鄉一所中學。
從家到小學,要走一兩裏地,但我們走得很起勁。一路上,追追打打,抓幾只青蛙、蝴蝶。也有好事者,躲藏在路的拐角處,冷不丁冒出來,嚇人一跳。
學校是紅磚房,算是村裏最奢華的房屋之一。
每到開學,老師就組織大家一起拔野草。屋前屋後,操場上的野草,都要拔掉。
簡易的籃球架下,總會站著一群孩子。籃球落在地上,濺起一陣灰塵,卻也沒有人嫌棄。
乒乓球台是水泥湖的,具體的施工員,是學校的張老師——一個一邊教書,一邊務農的人。
到週末的時候,村裏組織放電影,就在學校的操場上。
電影機,常常會壞。還好,放電影的人,自己會修理。壞了,就讓大家等一小會。多放《地道戰》之類。
可是現在,村裏的小學停辦七八年了。
教室的黑板上,依稀有一些粉筆字,看不太清楚;籃球架已經不見了,大抵是腐朽了吧;房子的屋頂,多年沒有修繕,有漏雨的痕跡。
據教育部發佈的數據,近5年間,我國小學減少了1.79萬所,小學教學點減少了2.61萬個。
並且,農村的學校,還在繼續合併或者撤銷。以肉眼可見是速度,少下去,再少下去。
02
孩子進城了,老人走了,故鄉少了牽掛。
老人們告訴我們:“老家的根,人都要落葉歸根。”
真的,我們的血液裏,都隱藏著老家的泥土芬芳。我們走再遠,也是要回老家看看的。
父母在老家,還管著一畝三分地,還養了三五只雞。
逢年過節,一家人從四面八方趕來,圍著父母,一起吃頓飯。聊一聊村裏的閒事。
不知從哪一天開始,就是過年過節,回村的人也越來越少了。
一些老人,被接到城裏生活,也不回來了;孩子們,幾乎都到城裏讀書了。去縣城的居多。
反而是清明節,村裏略微顯得熱鬧。掃墓的人,小汽車,絡繹不絕,以至於不太寬的馬路,堵起來了。
忽然發現,老人們的根在農村,我們的根也在農村。但是孩子們的根,不在農村。
就拿70後來說吧,我們的孩子,多半出生在城裏,他們對祖輩的老家,是沒有什麼印象的。有時候,談起老家讀書的日子,孩子們是不理解的,還有一些驚訝。
我說,那時候要自己帶菜去學校,一瓶子菜,就吃一個星期。孩子是反應,很意外,回了一句:“那是你們。”
老人們陸續過世,他們是如願以償:落葉歸根了。
可是他們走了,老家又加劇了荒涼的速度。有時候去村裏轉一圈,都沒有幾個老人了。
人口的減少,讓農村的小學,看不到學生,這就不奇怪了。
一開始是幾個村一起辦一個小學,後來是一個鄉才有一所小學。
也不知為何,很多在村裏留守的人,都不願意讓子孫回到村裏生活了。孩子們到了上學的年紀,也是要想方設法外出的。
偶爾有孩子到村裏過暑假,跟著爺爺奶奶,但只是來去匆匆,不會長住。
03
山裏的“微小學”,似乎看不到希望。
山裏的學校少了,也小了。
我所在的鄉里,小學只有十多個孩子,從一年級到三年級。
到學校走一圈,就會發現,孩子們上學的苦,比70後的我們小時候,更苦。
一大早起來,要走五六裏地,才能到學校。還好在有大人騎著車,接送。只是中午,要在學校吃飯,或者自家帶飯。
也有一些距離學校十來裏地的孩子,他們選擇了在學校寄宿。學校有很多空房,一些爺爺奶奶就搬過來,陪著孩子一起寄宿。
曾經看過一個新聞,說是大冬天的,一個孩子跑過山路,頭髮都結冰了。同學們看著,就笑他是“冰花男孩”。
冬天的山裏,讀書就是翻山越嶺去趕考一般。其中的滋味,不是那麼好受的。
從經濟的角度看,在農村學校的孩子,基本上是家境很一般的,或者是父母離婚了,孩子不得不跟著爺爺奶奶過。還有一部分是殘疾孩子。
就從學生的組合來看,希望總是迷茫的。
04
很多人說,是農村學校的教學水準太差,導致很多學生流失。
也有人說,不是學校差勁,人生大多數的青年中年都在農村賺不到錢,養家糊口難。因此他們進城打工,而孩子自然就要隨遷,避免變成留守兒童。
平時,我們總以為故鄉的山水,是風景線。到學校走一走,就會發現,那是一道難以掩飾的傷疤。
這幾十年,變化真的太快了,總是給人猝不及防。
時光荏苒,人老了,故鄉也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