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發生在我身邊的兩個真實故事,至今想來,內心依然是一陣陣心酸。
一
淑秀是爸爸媽媽的第一個孩子,從小乖巧懂事,但她不喜歡讀書,儘管她爸爸是小學教師,淑秀小學畢業後便在家幫媽媽料理家務了。
淑秀正該談婚論嫁時,正趕上八十年代初期的農轉非,淑秀的媽媽曾經是以前縣城一國營飯店的下放工人。吃上商品糧的淑秀也被安排到啤酒廠上班,從開始上報,調查審批到正式成為城市上班族,不覺四五年過去了。
上了班的淑秀一心想找個般配的,可她文化低,模樣又一般,挑挑揀揀,又是幾年彈指一揮。將近三十歲的淑秀,相對花樣年華的女孩,已是大齡的老姑娘了。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,把眼光投向農村中的男孩。經過幾次相親,淑秀三十一歲時,和俊傑走到一起。
俊傑帥氣比淑秀小五歲,早年喪父,又因為兄弟三個,難以成婚。淑秀貪他的相貌,俊傑圖淑秀的家庭地位,幾個月後,他們選了吉日拜了天地,結婚時淑秀的陪嫁差點閃壞了村人的眼,一些未見過世面的老人看著俊傑滿屋的華麗傢俱,張著沒牙的嘴一個勁誇獎,“好,好,真好呀,能(這麼)好也。”
婚後一年,生下女兒豔豔,豔豔幾個月後,淑秀便每天騎車去上班,俊傑在家看孩子,小家庭也是挺讓人羡慕的。
俗話說,女大三報金磚,可是淑秀比俊傑大五歲,本來長相一般,雖說是上班人員,但她從小生活在農村,又生了孩子,骨子裏還是鄉村婦女的思想觀念,“老婆孩子熱炕頭!”整天為生活而忙,並不在意自己的氣質形象,活脫脫一個農村大媽。
而俊傑除了幹點地裏活就是哄孩子,本來英俊的他與淑秀走在一起,真的是十足的不般配。漸漸地,由嫌棄升級為摔碟子打碗,戰爭頻頻爆發。
蒼蠅不叮無縫的蛋,自有那美妙小女子甘願為俊傑帶去縷縷春風。面對無法挽回的婚姻,淑秀三十五時帶著三四歲的豔豔回到娘家。這次,今非昔比,傷心的淑秀帶著孩子找對象,更是讓人傷透了神。
她曾經做出過不再嫁的決定,可她下麵有弟弟弟媳,總不能一輩子呆在娘家吧,所以又是多次選擇後,三十九歲的淑秀嫁給了一個離過婚的本強。
本強的前妻留下的兒子剛子十歲,因為疏於管教,很沒有教養,小小的年齡叼著洋煙,不僅對淑秀經常白眼,還對跟著媽媽來的豔豔視為仇敵。而這些,本強總是對他縱容,而不加以疏導教育。沒辦法,淑秀只得將豔豔放在母親那裏生活。
好在婚後二年,淑秀又給本強生了一個女兒取名麗麗。當時剛子和外人說,“虧得生個女孩,如果生個男孩,我就弄死他,省得和我爭俺家的樓房。”可憐的淑秀過了幾年才後悔當初再嫁的決定,這個本強這個人既懶又賭,淑秀的處境可想而知。
也許是長期生活的不順心,豔豔十五歲,麗麗五歲時,淑秀罹患乳腺癌,初時她感覺不適,本強嘲諷她矯情,待去檢查已到晚期時,本強更是兩手一攤,“病去唄,我是沒一分錢。”好在淑秀的老父親母親都有退休金,弟弟們也顧念親情,陪她手術,一次次的化療。
而在牌桌上的本強,不消說去醫院陪護了,就連淑秀為了延長生命想盡辦法找活路,想讓他去田裏捉癩蛤蟆,他也扔過去一句,“管用嗎?要是單方能治大病,醫院早關門啦。”後來豔豔說:“我永遠也忘不了,媽媽病重時喝著舅舅給抓的癩蛤蟆煮的水的艱難。醫生都說沒見過我媽媽那麼堅強的人,她總不相信她會離開我們……”
生命無常,縱使你萬般不舍,拼盡全力,也掙脫不了上天給你的安排。與病魔苦鬥了一年多的淑秀,最終還是在醫院裏不甘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。
那一刻,本強卻不在她的身邊,而且,這距離最後見到本強已有兩個月零四天了,她環顧四周,沒有找到她的丈夫,她想告訴他,好好待麗麗,至於你怎樣對待豔豔,她不抱希望。可她等不到了,即使再堅持,恐怕也等不來那個共同生活了幾年的丈夫。
淑秀的弟弟強忍悲痛和怒火打電話給本強,“姐夫,我姐已經咽氣了,以前你說你沒時間,你現在總得有時間了吧,總不至於讓我姐從醫院直接拉去火化吧?”
正在牌桌呼啦的本強回了電話,“讓我打完這一局,你們先準備好,叫好車。”後來聽說,發喪淑秀的所有費用都是淑秀的娘家花的,只佔用了本強家的墳地,而且他還借此收了一部分喪禮,事後說留著給麗麗當生活費。
過年時,我遇到豔豔,“哎呦,幾年沒見,俺豔豔成大閨女啦,大學畢業了嗎?”戴著近視眼鏡的豔豔抿嘴一笑,“看俺姨這記性,我都畢業幾年啦,上次見你時,我都快大學畢業啦,你問過的,嘿嘿。”
我一拍前額,“看我這腦子,這麼快,噢,你和我兒子是同一年的人。今年二十八啦。咋樣?談對象了嗎?”唉,我仍脫不了農村大媽愛八卦的俗,不說不說百十句,只見豔豔一臉的憂鬱和尷尬,“沒有談,我不談。”
我吃了一驚,“咋來?”
“我不打算結婚,姥爺姥姥養我這麼大,我工作了,盡盡孝;還有我妹妹麗麗也快考大學了,供養她上完大學。以後姥姥姥爺他們不在了,麗麗也能自食其力了。我就去寺院……”
看著說不下去的豔豔眼裏已是淚光閃閃,我不知如何是好,我難過著,雙手握住豔豔的手,“孩子,別再難過了,這麼長時間啦。你不能這樣對待自己,人,也不會千篇一律,世上有責任心的人還是有的。”
我不敢提“男”這個字眼,記得聽說她最討厭“男人”這兩個字。“不,自從媽媽走後,我就再不會相信這世上男女還有真情,也發誓不會為哪個男人動心,更不會結婚。”
看著正當青春年華的豔豔,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,平時自詡勸人有一套的我,竟然窮詞了,不知用什麼安慰的話,能讓一顆關閉的心敞開呢?
二
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。蘭花是另一個版本的悲劇人物。
蘭花從小就懂事,幫爸爸媽媽照顧弟妹,割草拾柴洗衣燒鍋做飯,小小年紀就知道替家裏分憂。那時的初中還是兩年制,成績平平的她畢業後就回家種地了。
當時距離她村莊七八裏地的孫樓公社(現在已改為鄉鎮)建了個冰糕廠。蘭花發現了掙錢的門路,每天去冰糕廠批發雪糕,溜鄉串學校吆喝”雪糕啦雪糕”,甜甜的聲音總會吸引出眾多大人小孩的口水,可那年月人們經濟普遍不好,所以要保證每天賣出去一箱子雪糕,就要多跑路。
蘭花不怕苦,不怕熱,越熱,蘭花自行車後座上冰糕箱裏的雪糕越容易賣,有時,蘭花一天能賣兩箱子雪糕,中午轉回家匆匆吃點飯又出去轉了。
天涼時,蘭花農忙之餘便溜鄉賣焦米棍,花米團,掙多掙少反正是不閑著。蘭花長得也可人,聲音好聽得象銀鈴,心眼也活泛,人也善良,誰家孩子想吃焦米棍或雪糕時,錢不夠,“拿去吃,下次再來時,有,就給,沒有就算啦。”都誇蘭花是個好閨女,誰家若娶了她,那是上輩子積好德啦!
那時候,大隊裏經常放電影,蘭花又發現,在晚上放電影時賣雪糕是個好銷路。蘭花先是在本大隊及附近大隊放電影時,在人群外吆喝,“雪糕啦雪糕……”果然,既能不要多跑路又能看電影。
於是,蘭花便隨著電影隊的迴圈,一個大隊一個大隊地去賣雪糕,有時離家十幾裏地,蘭花也不怕,仍然沒等天黑便趕到了。等電影散了場,她便在夜色中往回趕,通常未及散場,擔心她的爸爸媽媽也趕來了,可憐天下父母心。
不論什麼時候,世上總缺不了不三不四的下三濫,在一個晚上電影放映時,蘭花遇到了幾個無賴找茬,正為難之際被一叫馬德亮的小夥子出手相救,自古有英雄救美以身相許,從此她便和馬德亮結交上了。
蘭花的家人得知後,打聽到馬德亮也不是好孩子,力勸蘭花死心,可處於愛情發燒期的單純的蘭花怎麼能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?大有“為嫁李郎離家園”,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決絕。
無奈之下,父母只能聽任了蘭花的選擇,在蘭花十九歲那年,便做了馬德亮的新娘!
年長蘭花三歲的馬德亮也有點小才,會打燒餅,會做拉麵。婚後告訴蘭花,“媳婦,咱去做點生意,過好點,讓你在娘家能抬起頭來風光風光。”
他們先是在江蘇豐縣打燒餅開拉麵館,生意興隆,手頭寬裕,小日子過得紅火。“咦,真還別說,當初看那馬德亮吊兒郎當的不成氣,莫不是咱們看走眼了?還真能過日子來。”娘家人私下都這樣談論。
他們的女兒兩歲時,馬德亮帶著蘭花去徐州開起了飯店,先是小飯館,慢慢地他們盤了個大飯店,門庭若市,生意好,蘭花又生了個兒子。一家四口真是幸福指數噌噌直線上升。
在那個大家才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年代,他們已在徐州買了房。“哎呀,人家蘭花真是到了福地裏啦,洋房住著,大飯店開著,老闆娘當著,嘖嘖……”不僅娘家人,連莊上的人都羡慕上了,有的還擦上了口水。肥水不流外人田,蘭花的弟弟妹妹也沾光到飯店裏幫忙。
一晃,蘭花的一對兒女都是小學生了,蘭花也已過三十而立,本來長相就好的蘭花,雖徐娘半老,但風韻猶存,自我感覺良好的蘭花,從沒把相貌平平的馬德亮往壞處想,整日全身心地為店奔忙,直到把馬德亮與別的女人捉奸在床,蘭花才醍醐灌頂,她嫁給了一個不負責任的渣滓。
蘭花也曾苦口規勸,換來的不是惡語就是拳打。憋屈痛苦的蘭花不敢對父母說,便和弟弟妹妹哭訴,誰知道弟弟的一句話,把本來就自責的蘭花推向了絕境,“當時都不讓你願意,你不聽,到這地步,不是你自找的?怪誰?”把兩個孩子送到學校後,蘭花用一瓶毒藥告別了滾滾紅塵。
蘭花的不正常死亡,甚至生前和馬德亮的爭吵,兩個孩子是耳濡目染,尤其是蘭花的女兒小玲,當時已經十多歲了,蘭花的死給她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創傷,原本活潑可愛的小女孩,一下子變得鬱鬱寡歡,日益孤癖不合群了。
與後媽及同父異母的姊妹弟弟們,也是水火不容,磕磕碰碰。蘭花的娘家人及馬德亮都以為,孩子大學畢業後,有了婆家就好了,誰知道小玲早已作出了終身不嫁的決定,不聽任何人的規勸。前段時間聽說今年已三十七的小玲身體不好,卻拒絕去醫院治療。
這是個多事之秋的三月,我在這淒雨冷風的夜晚,坐在桌前翻看日曆,又一年清明節到了,頓時想起了她們,心裏泛酸,在沉痛的思念中,不知不覺寫下了這麼多淺薄的文字。
文很長,卻只有一個目的,願天下所有的夫妻都能相愛,白頭到老;願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有一個歡樂的童年,一個幸福的家庭。